一切的徽水人家里都喜欢把孩子的小名喊成用"阿"字做前提。
这种习俗,没有来由,没有途径,可能是慵懒的南方人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简单省事而亲切宠溺的叫法。
她不喜欢,她觉得这个小名太过于柔情和琼瑶化,就像那些个一辈子嫁不出去守着纺线慢慢织的老姑娘一般。
1995年,徽水流经的南方小城,三四月的慵慵懒懒的阳光里,整个巷口被埋在早间六七点的熙熙攘攘,普通人家的衣服都还是黑白调,沿街墙上,微微苏醒的青苔和爬山虎诉说这是温柔的水乡。沈苏蓝抬头,用手微微遮住额头,伸长脖子仰望,由天井向上,满满的的屋檐层层叠叠,蓝天被裁剪成块状。
沈苏蓝,阿爸阿妈都叫她阿蓝。沈苏蓝出生那会儿,大江南北正播着一部叫《一帘幽梦》的琼瑶剧,沈妈妈沈爸爸抱着沈苏蓝去登记,民政局的黑白电视上紫菱正哭的稀里哗啦,沈妈妈一拍桌子对那登记人员说,“同志,我家女儿就叫苏蓝,你看这绿萍紫菱都是长的水灵灵的姑娘,没准儿这名字里含了颜色词儿,我家姑娘定出落得比她们还俊俏。”当时的沈苏蓝不过一岁半,顾不得妈妈期许的眼光,只是没心没肺的躺在爸爸的怀里睡得正香。
沈苏蓝15岁了,没有长成琼瑶女郎的尖下巴瓜子脸大眼睛。
隔壁的男孩叫陆择旭,小名叫阿旭的平头男生。
“阿蓝,快走吧,上学要迟到了。”门口停下的自行车上,一个男孩冲着沈苏蓝大喊。
“这不还早嘛,陆择旭,你说这天会不会下雨啊?”沈苏蓝对那男孩问道。
男孩叫陆择旭,沈苏蓝的邻居,小名叫阿旭的男生。陆择旭长得很白,留着平头板寸,眉清目秀,就像是从戏台上下来的小生。
沈苏蓝跳上陆择旭的自行车,笑嘻嘻的拍着陆择旭的背喊道“驾驾,小白快跑”。
她喜欢那样的年纪,喜欢那年纪里的山水明静到了恰到好处,喜欢留着平头板寸的陆择旭,喜欢那个年龄的大大咧咧的自己。
那些个不淑女的坐在单车上,张开双腿大声说笑,一抬头,就是满满的路景和湛蓝的天空;不抬头,就是陆择旭削瘦的背影的日子。
有风吹过,有凉凉的暖意。那是深秋里的一个早晨,凉凉的雾气和第一缕阳光完美恬静融合的产物。
陆择旭的座位与沈苏蓝的座位正好呈四十五度角,沈苏蓝一直认为教室的采光效果就是为陆择旭量身定做的,春天的下午四五点钟,懒懒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陆择旭的身上,男孩白色的衬衫上落下一层灿灿的金色,沈苏蓝就是这样傻傻的看着,不经意间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竟笑了起来,嘴边是小小的浅浅的酒窝。
小小的古城,方圆距离只需要步行二十分钟的时间,人与人之间的熟稔的就像是半个亲人,走到哪里都是熟人。下午的暖阳下,一些老人围坐在一起,絮絮交谈,敦厚的乡音寥寥悦耳,一句话重复几遍,就似诗经里的回环复沓。
在四月里,在夕阳下,陆择旭骑车载着沈苏蓝穿过一道道门,每一条小河静静地流着,给每一条小路起一个美妙的名字,直到失血的月亮爬上檐角。这样的季节,极少有风,极少有雨,只是一味的晴天,沈苏蓝一直穿着一条棉布长裙。
1997年的大年夜,祖国各地都在庆祝香港回归,沈苏蓝的17岁。小城下了一夜的零零星星的雪,宁宁静静的前半夜,街道上各家张灯结彩,四处充斥着年味儿。
“啪!”
“啊!”
沈苏蓝穿着大红色的棉袄,剪得短短的头发,皱起的远山眉结成一团,“陆择旭,你多大了,不要玩这种东西来吓人!”沈苏蓝指着地上残下的红色爆竹印对着陆择旭大吼。面前的男孩,白色的羽绒服,白净的面庞,干干净净,还是两年前的模样,笑的很张扬。
97年的春晚,仿似办的比常年都隆重一些,几个矫情的主持人说着矫情的话,席下的观众拼命的鼓掌,陆择旭看着屏幕若无其事地说,沈苏蓝,你看长头发的女生就是漂亮啊。沈苏蓝转过脑袋狠狠的瞪了陆择旭一眼,短头发也很好啊。
99年的夏天,漫长的就像是一个冰河纪的距离。
37度的天气下,聒噪的就像是桑树上的蝉,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陆择旭顶着一头黄色的稻草站在人群中间拼命的向沈苏蓝招手。沈苏蓝穿过人群挤到陆择旭身边,一丝微笑在脸上刚要显山露水,却发现,陆择旭的另一只手被另一个人牵着。她叫方小小,一个人如其名货真价实的女生,小巧玲珑。
1999年,沈苏蓝的19岁。
陆择旭牵着方小小的手走街拜巷,咧开满嘴的牙对每个人介绍说这是他未来媳妇。沈苏蓝看着陆择旭眼里满是鄙视,心里五味陈杂。
99年的小城的仲夏,温度上升到一个绝望的高度,白天里的四四方方的大街,找不到半个人的踪影,几只低飞的鸟儿,穿过一个个屋檐寻觅阴影的地方,老蝉的鸣叫声嘶力竭。沈苏蓝穿着白色的短袖衫,手里拿着冰棍坐在大桑树下的竹床上,思绪万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旁边的陆择旭躺在竹床上翘着二郎腿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歌。
“喂,你的冰棍快化掉啦沈苏蓝!”
沈苏蓝转过头看着陆择旭,再看着落着满地的水滴,只是那一瞬间怔怔的看着,竟是失了神,最后竟却是没说一句话。
多年之后,沈苏蓝常常会想起,如果当时说了出来,今天还会是这样的结局吗?如果当初对你说,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你会相信吗?可是,你明明那么喜欢那个女孩,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徒添烦恼。
我是喜欢文学,我是比较文艺,可是,我喜欢你,绝对不是因为你的那张脸长得像极了“国”的正楷字。
其实,只是明白了,就像是一根融化的冰棍,任我是用任何的办法,再也没有办法让他回归原样了。只得扔掉,再买一根。我是一个多么笨的女孩子,怎么也想不透用什么办法让你心里再有个我啊。
陆择旭的单车后座换了主人。陆择旭载着方小小从沈苏蓝跟前笑着驶过,陆择旭骑着车不忘推搡路边的沈苏蓝,做着鬼脸,后座的方小小笑的很欢,笑声跟铃当似的清脆悦耳。
那晚,听说一个人抽了风,把大街上的每根电线杆上写上"我爱太阳"的字样。第二天,环卫工人边擦边骂说哪个王八蛋倒的鬼。
沈苏蓝想,陆择旭身边的任何一个女生都有可能被他牵起手来爱护,唯独她不会,因为陆择旭只把她当兄弟。
03年冬天,沈苏蓝大学毕业的第一年,沈苏蓝在一家教研中心做教员,身在北京。
非典刚过不久,人们之间依然保持着胆怯的距离。大街上仍随处可见的各色口罩,人们三步两排的距离,构造出来的芥蒂。